38。群英会
赌场在码头附近。日军解除封锁后这里留下许多空地，各行各业蜂拥而至，偏门居多。码头本身就是一个汇集三教九流之地，没点道行的人也不敢在此做买卖，每天人来人往的是税赋重点，保安团在此驻扎了一个中队。
丁纯带着四个梁儒心的家丁走进赌场，大车靠在门外。
赌场实际上是一座临时圈成的大院，院里极其开阔，没有一棵树，地面平整。左墙下新盖一排平房，院子里搭了不少篷布。每张篷布下有一张或几张赌桌。丁纯对赌场不陌生，上海的赌场装潢精致与这个简陋的赌场不可同日而语，但这个赌场自有一种豪放气势。
上午已经赌客盈门。洪小关面色黑亮，光头，一脑袋伤疤一股江湖彪悍，一人独坐一张大的空桌喝酒，身边有人伺候。丁纯说洪老板，梁县长命我来取钱，你们讲好的！
洪小关继续喝酒没吱声。丁纯说办完事我还有差事。
洪小关问，你是侦缉队长？
是，混口饭！
洪小关问，会牌九吗？
不会。
麻将呢？
不会。
骰子呢？
会。
洪小关猛然站起身，丁纯见他身体粗壮，手臂布满刀痕。县长的面子我肯定给，他要三千，我出一万。咱们来赌一把，你赢一次加一千，你输一次算白输，不用输钱，什么时候你赢到一万，立马奉上，公道吗？
不公道，我占大便宜！
洪小关裂嘴笑了，他知道丁纯是个跑腿的，他冲的是梁县长和跟来的四个家丁。摸摸光秃秃的脑袋，你是老实人。
丁纯无可奈何，他想走，可是到这儿了不能一两句话被打发了，洪小关针对的是梁儒心，耗的是他，做给家丁看。丁纯回头看了四个家丁一眼，其中一个家丁说，丁队长，不必做难，跟他赌。
洪小关立即吩咐，来人，拿骰子。
骰子一般为骨制，也称色子。掷骰为中国博具之祖，道具单一，简单易学，运用却极为广泛。单独也可用作赌博，一种是明掷，一种是闷摇。闷摇也叫摇宝，丁纯知道它以大小论输赢，其中的讲究全不懂。
丁队长，你也好这口，过来一人一屁股坐到椅子上，一般赌客不敢随便坐到洪小关面前。他可以，警察局秦明善局长。
秦局长，你也在，丁纯微笑着打招呼，不忙吗？
不忙，整天没个屁事，除了喝酒，我把这当家！
呵呵，秦局长好兴趣！
洪小关说秦大哥，正好你做个见证！
秦明善说，见证什么，有什么规矩？
没规矩，你看我有没有出千！出千算我砸自己招牌，赌场关门。我不欺负人。
好，秦明善兴致勃勃。
一件精致的瓷盅摆在桌子上。你先来我先来，洪小关问。
随便，我没赌过这玩意。
秦明善说丁队长，坐下玩。
丁纯说不用，我是来办事的，马上就走。丁纯不愿意输掉自尊，既然你洪小关瞧不起我，没请我坐下，我也就不用坐下。反正不是一路人，彼此都不用客气。看热闹的围拢过来，洪小关也不谦让，一只手随便捏起骰盅轻轻一摇，即刻放下。这时周围围人纷纷喊道，大大大大。秦明善捏起瓷盖，里面三个细白的色子，两个五点，一个六点。十六点大。众人一片赞叹！
丁纯说洪老板，这有毛巾吗，布也行？
毛巾？
他伸出两手，张开十个手指，大家都知道我这个队长是混差事的，不会用枪，宪兵队发的枪没响过。
赌客哄堂大笑，就是，他们有枪出门都不敢带。
丁纯说我没骗你吧？
洪小关说，我知道！
有枪不会用让人笑话，昨天开始我用功练枪，指头全磨破的，丁纯将手指上下翻着，给四周亮相。秦明善说，是练枪练的，食指尤其用力。 围观者更加一阵欢笑，侦缉队草包出了名的。
丁纯说指头疼，找布包一下，包两个指头就行！
不知谁送上一块布条，他撕成两片包好右手拇指和食指，笨拙地拿起瓷盅也是轻摇一下，八点小！
洪小关说你输了，再来。
丁纯连输二十把，好不容易摇出个十四点，洪小关十五点还是顺子。丁纯不禁有些着急，这得玩到什么时候，下午丁河还有重要的任务，没想到情况这么棘手。他望一眼刚才搭话的那个家丁，家丁约三十岁上下，面露笑意沉稳地冲他点点头。他又将梁儒心吩咐的话回忆一遍，看来梁儒心知道钱不好拿，不来又不行，他等钱用，不想与洪小关翻脸所以派自己来！
丁纯说，洪大哥，这样，再赌一把，我输了，我空手离开。
洪小关说你能做主吗？
那个家丁向前一步，他可以做主。
洪小关轻蔑地举杯喝酒，也不看家丁，世道真变了，没规矩了，什么鸟人都想趟浑水。
打狗看主人，家丁跟丁纯来的，丁纯脸上不好看，他傲气陡然上升。不能拖下去，随便一输赶紧回家，丁河还等消息！丁纯说有人定的才是规矩，没人遵守的规矩是狗屁，讲规矩是吧？现在我们按规矩办，这一局算我自己和你赌，赌最后一把。你输了，拿出刚才说的数目，多一块我都不要。你要是拿不出来，只要认输，我就当你付清了。我输了，三千大洋一笔勾销，公道吗！出了这个门，我丁纯如果违反江湖道义让县长或者日本人出面，我站在云闾街让你处置，死了活该！明白吗？公道吗？
洪小关并不吃惊，没高看丁纯也没小看，毕竟在日本占领的地方能当上侦缉队长一定有些来历，他不在乎。他喊道把大门关上，禁止出入，在场的各位作个见证，我输了输你一万。听好啦，这把不论输赢，我和这位丁兄弟没过节。我的弟兄如果借口找丁兄弟的麻烦，我砍了自己，我洪小关说话算数不？
围观的人齐声喊，算数！
秦明善说，丁队长，这个你放心，洪老板一言九鼎，江湖上无人不知。
丁纯面沉如水，开始。
洪小关说在县城论赌术我认第二没人敢人第一，你是个新手，一看就没赌过。我不出千，咱俩认命，给你俩次机会，我只摇一次，两次你赢我一次就成！
秦明善说公道，听你的！
洪小关吩咐，把酒给我抱出来，完事我和秦大哥喝个痛快。几个跑腿的抱过来八坛酒摆到脚下。
丁纯不想再废话，拿起瓷盅随手一摇。秦明善开盖一看，九点！
众人发出惋惜声一片，九点不算小，但看来这个侦缉队长输定了。洪小关随手一摇，十二点。你还有一次机会。
丁纯刚要伸手摇第二次，秦明善说，慢，丁队长，这把我替你！
洪小关楞住，秦大哥，这是什么意思？
没什么意思，手痒，摇一把，秦明善笑着回答。
秦大哥，你折我？。
严重啦，洪老板，我的水平你还不知道，赢不了你的，凑个热闹，秦明善依旧不紧不慢地说。
这不是输赢的事。
怎么不是输赢的事，比大小不就是玩钱么？他从口袋掏出一块银元，说这个算个一千大洋吧。没带那么多。赢了我拿给你，输了你给我一千。照你们说的，也是私人赌博，不牵扯警察局。
突然的变故令在场的人一头雾水，无人敢张嘴说话，没想到半路杀出了秦明善。洪小关气的黑脸发红，秦大哥，你要是保他早点发话，我认你的面子。
秦明善说，我保不了他，跟他不熟，我说了，这么大的场面错过太可惜。
洪小关抱起一坛酒扬头猛喝，喝罢大喊，成，今天的事是我挑起的，谁来我都接着。秦大哥，既然你插手了，行，按江湖规矩走，来，上酒。一个手下抱上一坛开封的酒。秦大哥，你上手可以，不过，说上就上太驳我的面子，对吗！
秦明善说，你想如何？
请，洪小关将一坛打开的酒放到桌上，秦明善这下做难了，他酒量不弱，喜欢喝慢，一口喝这么多也受不了，这洪小关浑不吝但对他多少还有忌惮，这坛酒是个台阶。
丁纯已经变成旁观，他不在乎输赢，只想尽快脱身，秦明善是在帮他，可这一来要闹到什么时候。这时围观的人群中挤出一人，年轻干练。插手的人必须喝一坛酒?
洪小关大声回答，不错。
年轻人从怀里掏出两张钞票放到桌上，我没有大洋，两张十块的钞票。一张算五千法币，两张一万！
洪小关说，请问贵姓？
石苏！
丁纯听过这个名字，正好石苏看过来，两人相视一笑！
石苏近期崛起于黑市，隐隐做大，洪小关显然听说过石苏的大名，他不禁仔细打量丁纯，这个不起眼的小个子队长怎么招来这么个硬碴，一个秦明善已经够他受的。
石苏说我不做赔本买卖，我加到一万块，照常输赢，接吗？
接，洪小关咬牙，他纵横赌场多年，经手的黄金银元钞票无数，一次赌这么大确实也第一次，但赌场上他还从来没怕过。
痛快，石苏抱起酒坛嘟嘟嘟嘟喝起来，四下无声，只有酒撞喉咙的声音。这一坛酒约三斤，他一气喝完，再来一个。众人哗然，人的酒量与喝酒的形式有关，喝与饮不同。同等酒量的人喝同等量的酒，一个人饮一天，一个喝完用一个小时，谁酒量大？秦明善不能一饮而尽，石苏可以！
第三坛。石苏喝法依旧，喝完他还想要。
丁纯上前一把拉住石苏，可以啦！石苏说，别拽我，我去尿尿。周围的赌徒们响起掌声。
洪小关说，加了这么多注，谁开有人都不服气，这把我来开，你们怎么说！
秦明善说可以
丁纯说，随你！
他们在等石苏，一会石苏撒完尿回来，拥挤的人自动让开道。丁纯说最后一把洪掌柜开。石苏说谁开都一样，咱三家买小。
洪小关说痛快，只论点子大小，豹子不算数，其他的讲究全免。
开。洪小关迅速捏起瓷盅，马上放下，秦明善开。
里面是三个一点。
豹子！
一片惊呼。
洪小关说三点小，你们们赢了。
秦明善站起来，都散了，今天的事到此为止，谁的舌头长去警察局讲理。
洪小关说，各位不送啦，上午各位的输赢算我的，奉送一百块筹码。
石苏从桌子上拿走自己的两张十元面钞，过几天我来拿钱，扬长而去。
洪小关命人搬出三千块大洋。丁队长，我手头只能拿出来三千个，告诉梁县长，一天后我筹集一万送上，三千是借的七千奉送。
丁纯说多谢洪掌柜，我这趟差事不算辛苦，那事那了，改天我登门道谢！
那个家丁突然朝丁纯跪下，丁队长今天维护小人的脸面，小人谢过！其它的三个家丁也同时跪下！
丁纯赶忙上前使劲拽，这位大哥，起来说话，他一时弄不明白。
那个家丁起身指着洪小关，冷笑道，您老人家今天很威风，谢谢您老人家给我们主人面子。你和县长的事两清，七千大洋不受。您老人家说的对，江湖有江湖的规矩，我和你洪掌柜现在讲规矩，回去告诉洪舞，我叫老寿星！
秦明善脸色惊变，他从入场一直镇定自如，现在有点失态。
四个家丁簇拥着丁纯与大车离开
秦明善望着空空的院子喃喃道，洪老板，这回真的是江湖事了，你惹了个魔头！
洪小关面如死灰。
